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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文艺·年味 | 年关话放塘

来源:衡南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陈学阳 编辑:曹梨 2021-02-09 17:5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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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学阳

田土到户那年,塘少,没分,轮流承包,三年一标。乡亲们争抢这块“肥肉”,标价节节抬高。父亲是村民办老师,半教半耕,想课余放塘攒点钱,早日砌起砖瓦房。

年关标塘在组里大堂屋,父亲再忙,也早早赶到。开标时,屋内叽里呱啦,气氛旺过炉火。想放的塘,父亲当生钱的聚宝盆,拉母亲到屋外,凑耳旁窃窃私语。父亲标价高,乡亲们佩服他出价的勇气。我和哥兴奋不已,自家鱼塘放钓,毫无顾忌。

父亲标中过四回鱼塘。封涵洞,压塘桩,囤满水,在塘口插篱笆、铺刺,父亲买下人家干塘后留下的鱼仔继续放养。母亲在塘堤种下应季蔬菜,用长竹竿拦住水面一角,养水浮莲喂猪。

年关买的鱼仔不够,春暖时节,父亲还得买鱼苗。鱼贩挑两个浅而大、底宽口窄的鱼盆,颤悠悠的,翻山越岭,到村村组组叫卖。鱼盆一落担,调皮的孩子们最先围拢来,跟着卖力吆喝:“买鱼苗哟-买鱼苗!”父亲立马赶去看。鱼贩给鱼盆换活水,葵花籽大的鱼苗喜滋滋地游转,拼命往盆边挤。蹲下,勾头,鼓眼,小指头点来点去,孩子们若不怕骂,都会伸手去捉。鱼贩扒开聚拢的小脑袋,舀出一条稍大游得最欢的鱼苗,倒掌心,滤干水,翻背鳍,让父亲辨认。草鱼苗像麦穗鱼苗,父亲细细打量。父亲和鱼贩讨价还价,我跟着当勤务,取担钩,提水桶。鱼贩边舀边数,麻利、准确,舀出快翻肚皮的,换回呆滞的,送几条,说些祝福话。偶尔一条跳出盆来,孩子们笑嘻嘻争抢。

父亲也到十五里外的茅洞桥买鱼苗。他挑得比平常快,鱼担子左挪右移,很少停歇,我气吁吁地追赶。我要父亲在凉亭歇息一下,父亲说,不在溪边换水,鱼桶不能停,停下,水就不动了,鱼苗会缺氧翻肚皮。两小时路程,扁担一闪一闪,桶里鱼苗上下左右蹿动。父亲一口气挑到塘边,鱼苗条条活蹦乱跳。

清明鱼开口,白露鱼闭嘴。清明过后,鱼儿开始吃草。父亲蒙蒙亮就起床磨镰刀,打鱼草。回来时,汗水浸湿衣襟,露水湿透裤腿,浑身粘满草籽碎叶。傍晚,父亲放学后挑箢箕接着寻。鱼草不好找,打满一担,走三四里是常事,但有鱼草的地方,就是父亲的战场,无需催促,父亲一有空隙会主动“出征”。嫩草挑回,清查,洗净,天女散花般匀撒满塘,鱼一拥而上抢食。大鱼张着厚嘟嘟的大嘴,衔住草低调拖进水底慢慢享用。不懂事的小鱼跳出水面,又跃入水中,外露晶莹的白肚皮,小孩样天真耍酷,响音如远处传来的雷爆声。鱼儿多,扎堆,打架,争食碰起的水花漾起涟漪。三伏天是农活忙季,鱼长的旺季,吃草量猛增,父亲忙不过来,我们扯猪草也搭帮割鱼草。庄稼地里,母亲松土除草时选鱼草。猪小,剩菜叶吃不完,喂鱼。鱼儿吃腻了,变花样打草。父亲起早贪黑挥舞镰刀,风雨无阻,割累了,不吭声,绕坝转悠出神地听水响,独坐码头静静点烟枪,笑看鱼儿一条条乱跳、水珠一串串散落、涟漪一圈圈旋开。我吃惊的是,父亲凭水纹能断定鱼类,依水响估准鱼重。

鱼塘是父亲致富领地,也是我们水上乐园。摸石螺、捡水蚌、订虾米、捉团鱼,“野味”充盈了饭桌,打刨秋、扎觅子、漂瓦片、放纸船,与水相依的游戏,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哥偷出母亲的缝衣针,火烧,弯勾,串线,挂蚯蚓钓大鱼。大鱼乖巧,难上钩,贪吃的多是青黄小鲫鱼、银灰色麻古鱼,母亲用糟煮,喷香,鲜嫩。每逢节日或家里来客,父亲穿雨靴雨裤,拎网打鱼。清明、月半,父亲总不忘捞一条鲢鱼,剖肚,清蒸,祭祖坟、敬老客。

放塘不像养牛,喂饱就行,还得精心管理。鱼苗刚放塘,父亲拦过多回鸭子,还扎稻草人吓翠鸟。每天,父亲放草时观水泡泡,看鱼缺不缺氧、吃不吃草、得没得病。水位低或温度高,鱼抬头,嘴吧个不停,父亲从山渠引水。暴雨来临,父亲担心垮塘坝,披蓑衣,戴斗笠,冲进雨幕,放水泄洪,用密网拦塘口,不让鱼儿随水跑。盛夏伏秋,塘水渐瘦,为防晚上有人借捉青蛙照泥鳅之名前来偷鱼,父亲钉塘桩,塘滩周围铺荆棘,搬椅子睡塘边。隔壁村放电影,院子人几乎跑光,喜欢看电影的父亲没去,和家里大黄狗一起静守鱼塘。

有一年,水稻勾头逢大旱,塘水被连日连夜抽灌,已到低控水位。眼看稻田将颗粒无收,组长硬着头皮找父亲,要父亲弃鱼保稻。见大半年辛劳即将白费,母亲在一旁据理力争。父亲迟疑片刻,想到塘周边那片稻谷是十多户人家一年的口粮,最终同意并说服母亲。鱼塘干了个底朝天,父亲忍痛贱卖不足三指宽的幼鱼,稻子得救丰收。

承包期最末一年年关,要干塘出鱼,这是放塘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拔桩,放水,支筛,水一平涵洞口便放不出去,用抽水机抽,父亲盘算机油人工,舍不得。他估摸接下来的天气,若晴好,抬来水车,连夜车水。水车龙骨笨重,泡水后与水槽摩擦生涩卡顿。父母步调一致,踏板轻快,说说笑笑。吃饭的空当,我和哥试踩过,几个轮回便气喘连连,腰酸腿胀。塘水渐次见浅见浊,鱼争相拥挤,乱成一团,鲢鱼急跳不停,鲤鱼一股脑往淤泥里钻,露鳍的草鱼使劲翻腾,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晃动的尾巴甩起飞溅的泥浆花,小鱼仔东溜西溜,团鱼借泥掩护躲着不动……帮忙的、买鱼的、捡石螺的、看热闹的,站满塘滩塘坝,不时爆发阵阵欢呼。父亲双目如鹰盯塘底,卷了卷裤管,像抢收熟稻子一样又喜又急。水干得差不多了,塘泥泛着油光,早已按捺不住的父亲叔伯赤脚直冲塘中,将露脊或仰肚的鱼一条条捡进箩筐、水桶。父亲捉鱼娴熟,到手的大鱼乖乖就擒,像催了眠一般瞬间停止挣扎。越捉越多,父亲兴奋,左右开弓,有点手忙脚乱。我递箩送桶,马不停蹄来回跑。箩筐一字排开,冲泥,划鱼,过秤,记帐,送人……母亲没下塘,却成了岸滩最忙碌的人。黄皮大草鱼出乎想象,最重达十来斤,挂称钩上仍蹦跶摇甩。乡亲们不敢相信三年鱼有这么大,连夸打草勤。

鱼塘声响小了,大草鱼大鳙鱼来不及洗净,一抢而空,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捉完大鱼捉小草鱼,父亲一摸一抓,小心翼翼放进装清水的大脚盘,怕弄伤鳞鳍遭买主嫌弃。鱼儿捞尽后,父亲叔伯成了眨眼的泥人,身抖,牙颤,手脚发红发紫。伯母背稻草放在塘滩,见他们一上岸,换下泥衣湿裤,便燃起熊熊大火。伯母说,稻草火上身,暖肚,去寒,易出汗。

父亲后来转为公办老师,调到六里开外的义仁完小任教。离家远了,不再承包鱼塘。砌房子那年,搬砖挖的大水池,父亲不肯填,当作小鱼塘,周内让母亲打理,周末继续放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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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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