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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叔亦吾师

作者:luker 编辑:张扬 2018-09-09 21: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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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俊华

  叔叔十九岁进入家乡一所小学担任代课教师,一待就是二十年。

  那时,学校的老师很少,叔叔一人教三门课,每天至少上六节课。一天下来,浑身上下落满五颜六色的粉末,但叔叔脸上总是挂着不知疲倦的笑。

  每天晚上,叔叔都盘坐在一爿土炕上,用来吃饭的方桌,摆满学生乞求走出大山的渴望。一盏暗红的煤油灯,在偶尔升腾的一缕缕黑烟之中,跳动着忽明忽暗的火苗。叔叔手里的钢笔醮着红红的墨水,在作业本上勾勾抹抹。那神情,如一幅经久的画卷,挂在群星灵动的旷野。

  山村的夜晚总是很凉。特别是冬天,白毛风卷着肆意的寒冷,无情地拍打着窗户上近乎散落的牛皮纸,呼啦啦地响。夜深人静,土炕上那点烧晚饭时仅存的一丝暖意,已被寒冷吹得荡然无存。每每这时,叔叔就会扯过棉被裹在身上,实在坚持不住,便喝几口烈酒暖身。即使其它季节,为了抵挡睡意,叔叔也要靠一杯烈酒提神。

  时间久了,叔叔染上了酒瘾。叔叔的身体本就单薄,加之日夜操劳和饮酒,身体状态每况日下。但不管怎样,叔叔教书育人的执着,始终没有变过分毫。

  看到教过的学生一个个考上乡里的初中、县里的高中,抑或考上大学,叔叔脸上的笑容就无比灿烂。倘若有教过的学生考上大学,叔叔总会去学生家里道喜,并喝上几杯喜酒,然后喜滋滋地哼着跑调的山歌,一路醉熏熏、晃歪歪地回家。

  因为书教得好,代课二十年后,县里特批,给叔叔转了正,家里也实现了农转非。叔叔非常高兴,摆了几桌酒席,招待前来道贺的村人和学生。那次,花掉了叔叔半年的工资。但叔叔不在乎,觉得这钱花得值。

  叔叔转正的第二年,又担任了中心小学的校长。按理说,当上校长之后,本不用再上课了。乡里找叔叔谈话时,也说明了这个意思,可叔叔没答应。

  叔叔身上的担子重了,每天就更忙了。但不管怎么忙,一天三杯酒的习惯始终没改,而且还加大了份量。原来只用二两装的茶杯,后来换成了能装三两的饭碗。

  每天上课时,教室里都飘洒着浓浓的书香和淡淡的酒香。而学生们,也似乎沉醉其中,品尝着淋漓尽致的酣透。叔叔的书,教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由于长年累月透支身体,叔叔越来越消瘦了,脸也黑得吓人。老师和家人都劝叔叔去检查一下,可叔叔总是借口课程紧而推拖。

  这一拖,终于把叔叔拖倒了。

  那天,叔叔刚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讲完课,突然一头栽倒在讲台上。

  检查结果出来后,守在病房外的家人、老师和几个自发赶来的学生,都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叔叔被诊断出了淋巴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能坚持三个月。

  叔叔在医院住了不到一周,说什么也躺不住了,非要回学校去。大家都知道叔叔的脾气,没有办法,就搀扶着叔叔回到了学生中间。

  叔叔第二次晕倒在讲台,再也没有站起来。

  叔叔病倒一个月时,我回老家探望他。当时,叔叔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看见我,只是紧紧地攥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望着叔叔枯槁的面容,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我拿出这些年获得的荣誉证书,一本一本打开,放到叔叔眼前。同时,拿出一瓶特意带回的好酒。叔叔瞥了瞥,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

  我回单位不到二十天,叔叔就永远地离开了。

  叔叔出殡那天,十里八村的乡亲带着厚厚的纸钱,成群结队来给叔叔送行。三十多个叔叔曾经教过的学生,含着泪来看望叔叔,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酒杯。

  叔叔的墓地选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前面有一条小河。冰冻的河面上,浮着一层白白的雪。坟墓的周围,摆满了不知是谁送来的花圈,还有五瓶烈酒。

  送叔叔上路的时候,抬着棺材的八个人,都是叔叔教过的学生。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就是当年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后来是叔叔用工资把他拉回来的学生。现在,他已经当上了政府机关的一名科长。

  叔叔走了一个月后,我回老家去祭拜他。

  跪在坟前,满目都是随风飘散的白花。模糊中,一副清清瘦瘦的身骨,正手握一把长长的教鞭,挥舞着一生一世的坚守。

  我呜咽着端起一杯烈酒,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对着空旷的大山,大喊一声:“叔叔,来,让我敬你一杯酒!我,也是你教过的学生!”

作者:luker

编辑: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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