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菩萨崖,永不消逝的灯火与枪声

来源:衡南旅游微信公众号 作者:罗诗斌 编辑:张扬 2018-06-27 10:21:28
—分享—

  夜风潮润而温和,像忐忑的小兽,舔着草木。月光洒下来,山野静寂。糯米条在寒露中绽放洁白的花束,淡雅的香味覆盖所有的寂静。水皂角在秋天裂开了嘴,呈现出黑色的豆果子。山崖下散布的村庄,零星地亮着灯火。黎明前清冽的夜晚泛出微白而细腻的光芒。这是衡南、衡东、安仁、耒阳交界处的菩萨崖。万籁俱寂的山野,在野鸟的鸣叫和兔子窸窣的脚步声中沉沉睡去。唯有崖壁下的庙宇仍醒着一盏不灭的油灯,那如豆的灯火点燃了这座山野前世今生的秘密。

  菩萨崖丹霞山群连绵蜿蜒,连贯衡南、安仁两地。那如丹似霞的山脊奔走、游动,像条条红龙,腾跃飞奔。跑累了,就卧倒在山野、村舍之间,唇齿间充溢着植物的叶片、野花,空旷的稻田和清凉的露水。在这片望不到边际的莽莽丹霞山群中,时间是凝固的,所有植物迸发出来的气息将急促的呼吸掩埋。而天空以洁净的云朵迎接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如果,我们的嗅觉灵敏些,会闻到这山野的日子储存着草木、稻禾和青灯黄卷以及火药的味道。

  (一)灯火

  乙末年初夏,我随县编办张桂平主任一行来到菩萨崖山北的安仁县禾市乡乐友村,拜谒欧阳氏祠,郴州市文物保护单位。这座清代的大祠堂,历经风雨洗礼,古朴中透着坚毅的光泽。门口立着两蹲石狮子,凝神远眺。进门的藻井上雕刻着一条盘绕的红龙,金黄的龙头在祥云的簇拥下,俯瞰天宇。这种颇具帝王霸气的村野祠堂,给我无比震撼。就是这座祠堂孕育了明代岳阳知府、重庆知府、广州知府欧阳正遴,清代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厚均。在菩萨崖的乡野,在稻禾丰收之后的秋夜,雨水敲打桂花。南方的夜晚开始弥漫出淡淡的清香。让我们回到清乾隆年间的油灯之下,打开泛黄的线装书,一位叫欧阳厚均的少年佶屈聱牙地诵读四书五经。灯火黯淡了,添了桐油,火苗又亮堂了。整个村子在跳跃的灯火中像一艘航母在漫漫黑夜中航行。斑驳的黎明将在炊烟和菩萨崖的丹霞山上醒来,像浴盆中的婴儿,有蓬勃的血液和生命。那些读书声和蟋蟀的鸣叫,掺和在稻香以及村头柿子树上喜鹊明亮的嗓音中。一切都按照耕读传家的古训在运行,一个家族的文脉在古老宅子的青砖灰瓦间留存,氤氲不息。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二十三的欧阳厚均告别菩萨崖下的故乡,就读岳麓书院,从学于罗典。罗典以培养人才为己任,提出“坚定德性,明习时务”的育才思想。乡野书生欧阳厚均如鱼得水,在岳麓书院勤奋用功,与同窗“联步登堂,抠衣问字”至乾隆五十七年(1791年)。1799年(嘉庆四年),欧阳厚均进士及第,先后担任过监察御史、诰授奉直大夫、直隶大夫等职。那迷幻的官衙,审判台上的惊堂木和堆积如山的文书,尔虞我诈的官场,让他那草木般慈悲正直的心灵备受煎熬。年逾四十,他便“以母老告归”了,重回菩萨崖的月光下,拔亮油灯,与青灯黄卷相伴,咬文嚼字,诗酒人生。“问夜如何夜未晞,一声鸡唱曙光微。惊回栩栩庄生梦,起着黄黄晏子衣。宵柝齐鸣催玉漏,晨钟初动启金扉。前身恐是城楼鹊,日望觚棱逐队飞。”他在《早起》这首诗中表达了自己清贫乐道、逍遥自在的村野志向。当然,偶尔也“红炭高烧绿酒湛”,“又呵冻笔写新吟”。这些潜心修道的耕读日子,像鱼鳞般青瓦上的炊烟,消隐于平和清淡的岁月中。

  春天,菩萨崖的油菜花和杜鹃次第绽放,以黄橙橙的激情和红彤彤的碧血丹心点燃了孤寂的菩萨崖。此刻的菩萨崖,像激情洋溢的画家梵高,按照自己生命的意愿挥霍激情。嘉庆二十三年(1816年),五十二岁的欧阳厚均,受命再次奔赴长沙,出任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厚均在校训大会上阐述了自己的教育理念:“求知之前务必先立德,唯有德才兼备,方可成为有用之才,有才无德之人走向社会必成人民祸害。”他主张“先生立教,务会学者,陶泳其天趣,坚定其德行,而明习于时务,晨起讲经义,暇则率生徒看山花,听田歌,徜徉亭台池坞之间”。在一劳一逸之间成就学业,启迪后学。这种知行合一、寄情山水的教学方法,拓展了学生视野,深受学生喜欢,可谓开了现今素质教育的先河。在欧阳厚均掌教书院的几十年中,岳麓书院的学生考科中举的特别多。仅道光五年(1825)岳麓书院的学生就有28人中榜。欧阳厚均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成为清代著名的教育家。校长如此,那些后来功成名就的学生,也强调培养经世学风、去除学习的功利性,分清读书与科举。如得益于科举的曾国藩多次对弟弟们说,“科举,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他把读书的目的分为一是进德,一是修业,科举只是尽孝的工具。左宗棠也说,“读书当为经世之学,科考特进身之阶耳”。这样一种读书价值观突破了读书与做官、发财之间的等号。在中国的近代教育史上,还没有哪一位教育家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且不说门下弟子“著录者”达三千多人,多为湖南的隽秀,单举其得意门生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李元度数人,已足以令人惊绝,整整的一部中国近代史都被他的学生撰写了。1846年正月,欧阳厚均病逝于菩萨崖下家中,葬梅穆村黄沙塘(今安仁县禾市乡新渡村黄仙塘),立碑“诰授通奉大夫欧阳公坦斋之墓”。欧阳厚均以田园自乐,以教育为己任,执著于书生理想。他这艰辛求索的一生,如那如簪似髻的丹霞山一样,成为这片乡野大地最独特而自由的风景。

  (二)枪声

  登临菩萨崖,举目四望,菩萨崖丹霞山群千峰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云蒸霞蔚,如同世外桃源。菩萨崖这片神奇的土地到底有多大的气场,使之成为地杰人灵、钟灵毓秀之地。古人云:“大凡名都巨邑风水之区,一要城池得地,二要宫署合宜,三要文庙合武,四要书院培养英才,五要土著人士立志向学,再有醇儒指教,自然人文蔚起矣。”而菩萨崖这块乡野之地,因为土著人立志向学、潜心求道而一次次地在中国历

  史版图上掀起了一阵阵风暴。

  诞生于菩萨崖南面山崖下的革命豪杰邹代富,以自己的铁血传奇书写了菩萨崖血红的现代革命史。邹代富生于1904年7月4日,衡南县樟树脚丑田村一个罗姓家庭。樟树脚清德堂罗氏乃湖南第一个哲学家、山水散文家、东晋第一才子罗含之后裔。邹代富年幼时就过继给邻村邹家,改姓为邹。当地的村野莽夫,虽大字不识,但仍秉持耕读传家之古训。邹代富八岁左右开始读私塾。自幼聪慧的邹代福在安宁、静谧的田园牧歌之中,在草木般艰辛的生存中磨砺出勤奋好学的良善品质。他在青灯黄卷中苦读诗书,思索人生宇宙之究竟,现世的苦难和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在他心中摩擦出星星火光,他渴望找到黎明的曙光,燃烧着腐朽的尘世。

  1926年,22岁的农民书生邹代富接触了马克思主义思想,心火瞬间被点燃。他开始秘密宣讲共产主义思想,在农民中的威望与日俱增,被推举为莲峰乡(现为衡南县宝盖镇)农会执行委员。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农协解散,邹代富遭到国民党通缉,被迫远走他乡。但他的家人为此而遭到国民党的迫害。老父亲被国民党用“篮盆推磨”(这种酷刑是将竹篾制作的篮盆挖洞套在脖子上,不停地推动篮盆,锋锐的竹篾刺入脖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折腾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在万般无赖之下,妻子只好将小儿子邹检生卖给周家湾的地主当放牛娃,直到解放后才被哥哥接到湖北武汉安家。

  铁血男儿的人生史诗应当这样书写。浓浓的血腥和伤痛阻挡不住金戈铁马、壮怀激烈的英雄之梦。他知道,牺牲自己家人的幸福是多么的自私和无情。但所有的丰功伟绩都需要代价,勇士何惧?他愿把世间的苦难尝遍,碾碎凡夫俗子的念想,打碎牙齿和血吞,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革命之路,每走一步,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步步惊心,永不回头。邹代富有家不能归,在外漂泊流浪,继续寻找党组织。1932年,他在郴州修粤汉铁路时,再次找到党组织,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受党组织委派回到菩萨崖参与湘南游击队领导工作,同国民党、土豪劣绅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从此,这片丹红的土地,不再只生长松树、灌木、苇草和青褐色的苍苔。低矮的草木被穿草鞋的队伍踏过,蚂蚱在草丛间跳跃。一个个扛着大刀、锄头、土枪、鸟铳和红缨枪的庄稼汉,在邹代富的率领下,白日在菩萨崖的山洞、寺庙和树林间操弄土枪土炮,夜间则在耒阳、衡南、安仁这一带攻池略城、打土豪恶霸,轰轰烈烈的湘南暴动点燃了湘南革命的熊熊之火。

  阳光普照,红旗猎猎。霎时,这片彤红的土地像激情似火的向日葵,吸引了所有穷人的目光。那些衣衫褴褛的庄稼汉,他们活得清汤寡水的,死后连一副厚实的棺木都无法拥有,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命运的戏弄,但他们仍对未来充满无穷的希望和梦。他们点燃松油火把,围坐在邹代富的身旁,听他神采飞扬地宣讲共产党人是与穷人同心同德的恩人。至于共产主义那遥远的幸福,他们不懂,但他们憧憬那个美好的社会。他们相信邹代富是打土豪分田地、为百姓行侠仗义的铁血硬汉,是菩萨崖的活菩萨。

  后来,朱德率领衡、安、耒这帮湘南游击队的穷兄弟上了井冈山,党组织决定留邹代富继续在湘南领导游击队工作,任衡阳、耒阳、安仁区委书记。西安事变后,湘南游击队整编为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1938年春,邹代富去湖南省委学习,回来后任耒阳、安仁、衡阳、永兴等县中心县委组织部长。1939年春,邹代富回到故乡樟树脚老街。樟树脚老街青石板路的两边密集着木板楼,鳞次栉比的杂货店、当铺、草药铺、豆腐铺、布铺、米铺、肉铺、理发铺、铁匠铺……这些混杂的店铺吸引了自耒阳、安仁、衡阳三地边民在此赶场交换生活用品和农耕器具。不同的方言混杂在淅沥沥的春雨中。赶集的山民很是兴奋,拼命地吮吸着街道上潮润而奇异的气味。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既有引车卖浆、含辛茹苦的农民,也潜伏着三流九教之人,有懂巫术咒语医治跌打损伤的草药神医,有从事地下党工作的秘密联络员,也有国民党的密探和打手。邹代富戴着斗笠,迈进了一间理发铺。他摘下斗笠,面容清癯,蓬乱的头发遮掩不住他那清澈刚劲的目光。他端坐着,凝思革命的未来。剪刀咔嚓一声,剪去他那斑白的鬓发。突然,叛徒龙章辉闪了进来了,用草绳勒住他的脖子,埋伏在外的国民党特务蜂拥而上,将其五花大绑押送到衡阳严刑拷打。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这一天来得有点早,他还有许多梦没有实现。在牢狱中,他被拷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仍像菩萨崖的丹霞山一样坚硬刚强,至死没有屈服。4月26日,气急败坏的国民党特务在衡阳小西门杀害了邹代富。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当晚,地下党派人将邹代富的大儿子邹怀清秘密接走,经桂林,辗转到延安抗大读书。解放后,他的大儿子邹怀清回乡,枪杀了叛徒龙章辉,为父雪恨。2014年10月3日,在英烈邹代富牺牲75周年之际,宝盖镇政府重新修缮邹代富墓,举行祭奠活动。邹代富烈士亲属,以及市、县领导和周边群众代表齐聚在烈士墓前,向邹代富烈士墓敬献了鲜花,告慰先烈。

  阳光洒在菩萨崖的水泊和丹霞山上,湛蓝、葱绿与丹红融汇成五彩画卷。风吹拂阳光下的草木,有欣欣向荣的温暖和甜蜜。山崖下星罗棋布的村庄,以炊烟昭示一种永恒的安详、宁静与幸福。那永不消逝的灯火和枪声,如同雷电将沉寂的山野震醒,一个是在寒灯下苦读四书五经隐匿于诗词卷轴里的伟大教育家欧阳厚均,一个是金戈铁马豪侠仗义的铁血硬汉邹代富。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你的意识是流动的、颤栗的。你闭上眼睛,细嗅历史烟尘中的书香味和火药味。你会看到,裸露的山崖仍在风中流淌着红褐的血液,有着坚定的信仰与信念。那起伏腾跃的山峦,像山静秋鸣、松风远拂的古琴曲,在孤寂中与后世的灵魂相拥,与未来对话。菩萨崖,这座隐藏于衡南宝盖的乡野大山让我肃然起敬,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梦,一轮清寂辽阔的朝阳正冉冉升起。

来源:衡南旅游微信公众号

作者:罗诗斌

编辑:张扬

阅读下一篇

返回衡南新闻网首页